刘耿 里约市政府承认1.72万家庭的拆迁与两大赛会的市政建设有关,其余则是因为住在危险地带。但是,拆迁动机引起广泛质疑 约有650万巴西人生活在近4000个贫民窟中。 140万人——里约热内卢近20%的人口,生活在968个贫民窟中,它们像煤球一样散落在繁华市区的山坡上,紧挨富人区和CBD。 2012年底至2013年初,定居纽约的摄影师马克·奥伦-莱克莱夫决定来一次里约的贫民窟之旅,以挖掘世界杯、奥运会大拆迁对贫民窟的影响。 他所拍摄的13处贫民窟中的居民,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强制驱逐。 6月,世界杯月,他的这些作品结集成《奥运窟》出版,为世界了解里约提供了新的图像文本。 大拆迁 拆迁,是世界杯、奥运会带给里约的最大社会问题。 根据里约市政府的数据,2009年1月至2013年12月间,2.03万个家庭被拆迁。其中,9300个家庭搬进自有房屋,5000个家庭接受社会出租,6000个家庭得到补偿。里约市政府承认1.72万家庭的拆迁与两大赛会的市政建设有关,其余则是因为住在危险地带。 但是,拆迁动机引起广泛质疑。 唐娜·玛尔塔峰是里约最著名的贫民窟之一,就在毗邻里约地标基督像的一处陡峭山坡上。该区居民雷纳托·科森蒂诺说,旅游是世界杯的重要组成部分,唐娜·玛尔塔峰的视野美丽且生态好,成为最抢手的地段。“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是拔去这座山的历史之根,因为这些房子都是最古旧的,有些70年前就存在了。” 根据巴西法律,土地被占有且在五年内无异议,就被认为合法。因此,巴西目前的多数贫民窟都是合法的,产权永久。 该社区的被拆迁户维克多·里拉表示:“若是为了美化城市或旅游业,我们愿意搬迁。可是这座山是为了私人利益在开发。” 以两大赛会的名义展开的商业化拆迁比比皆是。雷科雷里奥等几个居民区为给交通西线腾出地方被拆迁了,但工地长期没什么动静,后来出现了房地产开发商的身影。 群众组织“世界杯及奥运会人民委员会”确认,大多数被拆迁的地区都是房地产升值最快的地区。 被拆迁户的安置问题亦饱受诟病。不满安置条件的案例遍布12座世界杯主办城市。 里约市将贫民窟居民主要疏导至西区的大场、宇宙镇,这是两处基本没有基础设施的区域,前往超市、学校没有公共交通,卫生条件很差,人文环境也不乐观——据巴西统计局2010年的人口普查,在该市的180个街区中,宇宙镇的识字率为第117位,大场为88位。 “受影响者” 被拆迁的,除了贫民窟的居民,还有许多社会底层劳动者。 米莫萨镇是里约知名的露天红灯区,为给一条长约510公里、用以连接里约和圣保罗的高铁让道,政府准备把这一地区推平。 在体育场周边谋生计的摊贩也面临着被驱逐的风险。女贩玛利亚是“摊贩联合运动”的协调员,“这场世界杯没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就像泛美运动会一样。只给有钱人、企业家和宾馆老板带来了好处。对于穷人而言,没有教育、医疗、住所,只剩下被清除。” 被拆迁者、流动摊贩、妓女、渔民、黑人、印第安人、非正规就业劳动者和非法逗留的外国人等,被统称为“受影响者”。这个受两大赛会影响的群体,不仅获得了共同的名称,而且逐渐地走向组织化。 4月末,在作为世界杯预演的联合会杯揭幕战当日,里约第二届“草根杯”足球赛开踢。“草根杯”选择在这一天表达对世界杯大拆迁的抗议。参赛队员从拆迁社区居民扩大为所有“受影响者”。 “世界杯人民委员会的全国联合会”(Ancop)则组织了一次“受影响者聚会”,论坛定名为“流动的世界杯,怎样加强斗争”。 甚至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受影响者”参加。南非记者尼伦·托尔西在发言中说:“正在巴西发生的与曾在南非发生的有许多相似之处。人们被迁离他们的房屋,孩子和流动摊贩被从他们的地盘赶走。警察提高了对普通人的高压,尤其是当人们流动起来或组织起来。”南非是2010年世界杯的主办国。 会议结束时发表了一个宣言——《进球后的尖叫盖不住我们的悲剧》,要求结束拆迁与驱逐,打击贩卖妇女及对儿童和青少年的性剥削,结束警察暴力,媒体民主化及公共交通免费,将抗议确定为一项社会权力。 有组织的无组织对抗 与“草根杯”、论坛等相比,罢工、示威游行是抗议世界杯或提出利益主张的两种激烈形式。 5月15日,“国际反世界杯斗争日”。巴西50余城市爆发反世界杯示威。 在圣保罗,近4000名示威者占领了即将举行开幕战的科林蒂安斯新体育场附近的两条主要道路,要求政府解决住房问题,晚上又有8000名教师走上街头;在里约热内卢,700名示威者游行到议会大楼,批评政府花费巨额资金在足球赛事上,但对教育、住房和交通问题视而不见。 在街头示威中,出现了一种非组织的组织:黑块。这是一种游行战术,每个人都穿着黑色服装,使用围巾、墨镜、滑雪面罩、摩托车头盔等物品,使参与者之间难以区分。警方试图通过情报分享、监控与抗议有关的网站来防止黑块成员在世界杯期间搞破坏,但由于黑块无组织、无方向,很难瓦解。 在50城联城大示威的前一周,巴西26个州和首都联邦区中的22个陆续举行罢工。最特殊的罢工群体是外交官,从5月15日起,巴西13家驻外使馆和领事馆的当地官员宣布进行48小时的罢工。 从五花八门的罢工组织名称,可见各种组织的发达。建筑业中的里约热内卢重型市政建筑业劳动者工会(Sitraicp),承担的工程包括里约快速交通体系、地铁4号线及奥林匹克交通线、码头及马拉卡纳球场的修缮等。 Sitraicp的罢工原因是对加班工资不满,因而召集了3万在里约州的劳动者,其中90%持续罢工一周。 罢工时间正好选在国际奥委会派执行主任费利来里约督促筹备工作进度的这周,各种抗议活动也瞅准了世界杯准备进入冲刺阶段之时。2013年巴西国内最大规模的抗议潮,则发生在联合会杯期间,超过100万民众上街,抗议政府投入重金办世界杯和奥运会。 富人更富与穷人有罪化 世界杯、奥运会没有取得集权制模式下增强凝聚力与自豪感的效果,反而加速撕裂社会。 经济学家桑德拉·昆特拉以学术语言描述了其撕裂社会的机理:“世界杯是一个以进攻性的模式推进社会排斥的工具,使得社会财富更加集中、压迫更甚。所有活动都围绕着由资本主义体系支持的全球市场运转,另一方面,这些活动基于个人主义、竞争力、性别歧视和父权制,排斥所有对它没有贡献和不按照它强加的方式生活的人,比如,农民、采掘者和土著。” 里约联邦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研究所研究员奥兰多·儒尼奥尔认为,贫民窟与富人区在海边的山上比肩,拥有同样的视野与景观,拆迁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将游客的眼睛从穷人区移走,这与城市的商品化和精英化有直接关系。 “球迷国民阵线”则从足球的角度观察了社会的撕裂,该组织反对足球的精英化。“球票涨价,球迷成分逆转。以前马拉卡纳是大众的、是人民的,富人通过电视收看比赛,现在情况正好相反。我们的旗帜是反对‘现代足球’,反对‘足球营销’。” 球票价格大幅上涨,球场被修整得更现代化——巴西当局试图使足球面向高端,寻求更高的利润及消除不稳定的因素。 加剧了撕裂感的社会,向富人更富与穷人有罪化两个极端飘飞。 画饼是画不是饼 对世界杯、奥运会举办意义的争夺,归根结底是围绕一个问题进行的:政府应该不应该在大赛事上投入巨资,因为巴西尚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住房、教育、卫生、交通、公共安全,等等。 “那么,这些瓶颈解决之前,我们是否无法举办大型活动?资本主义外围国家必须留在发达国家的‘后方’?”塞尔希培州联邦大学地理系教授内尔森·费尔南德斯·菲利普·儒尼奥尔反问,“问题的关键在于人们使用了‘非此即彼’的思考方式,要么要世界杯,要么就要民生。与80年代财政危机时的状况不同,现在巴西政府有能力同时促进各经济部门的发展和回应各种社会需求,并且同时主办世界杯和奥运会。” 2009年,出于动员民众支持申办奥运会的需要,政府的承诺中含有对机场、铁路、公共安全及公共健康的投资。而2014年4月公布的《公共政策计划》却对此只字未提。 里约市长爱德华多·帕埃斯说:“申办者的话术是一回事,我们今天带来的才是现实”——这加剧了民众的失望情绪,很难在充斥着这种情绪时保持理性。 作为世界杯组委会的官员,4月25日,罗纳尔多在圣保罗南区召开的第一届体育管理论坛上说:“巴西人想象着世界杯是国家的救星——安全、健康等等方面——但是,现在人们开始发现,世界杯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我们还是要记住主办城市拥有了新运动场、工作、投资。” 罗纳尔多援引了库亚巴市的例子,来说明世界杯解决了从无到有的问题,不应该在多与少上过于计较。“有40年了,该市没有交通投资,如果不是有世界杯,我不知道还要再等多长时间。不是所有设施都能按时完工,但是,至少它们已经开工。” 内尔森认为民众还是从这些新工作、新投资中获益的,“因为有了这些机会,各行业的劳动者有可能带着正常签订的劳动合同参与经济活动,才有劳动担保、固定假期、13薪、社会保障,等等。” 国际足联经纪人安德莱·戈伊亚诺认为反世界杯针对的不是世界杯。“我认为巴西社会表达的是对经济增长方式的不满,以及对我们所处社会的排斥性的不满。最大的挑战是实现真正而有效的社会包容,不能只是通过体育来实现该目标,还要通过教育质量、医疗卫生、公共交通等等。” |